«归»（5）
那八年他到底是怎么度过的，我真的不相信能够说着乐不思蜀然后安乐地活下去。
我保证下一章绝对揍斗斗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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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取笔来。”
“嗯？”下人愣了一下“今日……不听曲了吗？”
“孤说了，拿笔来！”
桌上杂物被一扫而空，酒杯狠狠砸在地上，吓得人赶忙退了一步。
“是，是”下人们从没见过人这般模样，一时惊慌失措，退下寻笔墨。
“主子今日是怎么了，如此暴躁！”
“谁知道，不过今日倒是亡国之日，兴许思蜀了？”
“八年都不曾伤怀，今日又怎会如此！”
“好了好了，这不是咱们该议论的，快准备吧。”
在窗前站了几个时辰，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。偌大的宫殿，此刻只觉死一般地寂静。
其实这府邸每天都很热闹不是吗，听不腻的小曲，赏不完的美女，永不散场的宴席。自己真不愧对安乐公的名号，每日自自在在地过着神仙般的生活，自己享受着人间极乐，世上没有谁不羡慕自己的生活吧！
只是这害怕深夜的毛病迟迟改不掉，狂欢后，是无尽的恐惧与孤单……
只是今日到底怎么了，总感觉浑身有些冰凉，心烦意乱。
“若陛下心神不宁，可练字静心。”
从心底飘出来这句话，吓了自己一跳。谁说的呢，自己好像记不清了。其实心里知道是谁说的，只是自己不敢去想那人的名字。
八年了，自己每日沉迷酒色，“汉”这个字早已成为了自己的禁地，似乎一想起那些个熟悉的模样和话语，都会变成千万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刺向自己。怕，自己真的好怕，怕到连怀念的勇气都没有。
可是今天，自己到底怎么了……
握起笔，蘸了墨，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。那些记忆再也挡不住，蜂拥而起，潜出脑海，算了，任他摧残吧。
蒋琬，字公琰。
姜维，字伯约。
费祎，字文伟。
……
一笔一划地写着，一字一句地道歉着。好像是第一次，直接面对他们吧，往事血淋淋地涌上心头，自己却麻木了，除了道歉，自己怕是连伤心都没有了资格。
不知为何感觉自己今晚就要死了。看着满纸张的文臣武将，像是建了一座座墓碑，可这满页的名字，独独少了些什么，那是记忆最深处的痛，拨开就会死亡一般。
就好像渴望着采些花，早早地擦好了花篮，换了新衣，特地找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，走进一片花海，却只是笑着说“这草好嫩啊” “蝴蝶好美啊”。疯跑了一天，却始终不敢看花一眼……
建兴与之前的那些人那些事，就如那花海一样盛开在心间，可自己怎么也不敢再看一看，哪怕是一眼……
可今天的自己，满脑子都是他们。
赵云，字子龙……
赵叔，嘴角不自觉地笑了笑，他总是尽心护着自己，从小就是。小时候的自己爱闹着玩，爬高上低的，今天踢翻了这家的锅，明日又在那家墙边挖了个洞，为此挨了不少打，可赵叔每次都佯怒一下，随后还是抱起自己说“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。”
他总是这样，护着自己，是我对不起他……
捻着笔杆，停滞在空中，墨聚成滴，晕开在纸面上，可却迟迟下不去笔，深呼了一口气，稳住了手，一笔一划地写着。
诸葛亮，字……
眼眶骤红，这是一个提起来就心碎的名字吧。先帝的恩情，丞相已然报答完毕，可相父的恩情，自己怕是生生世世都无法还清了吧。其实自己不怕相父打骂自己，也不怕他罚自己，怕的是事到如今，相父还抱着自己说“没事，别害怕……”
这比粉身碎骨还要可怕。哪怕他动手打骂，于自己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赔罪，可相父总是护着自己，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。好像自己把天捅破了，于那人而言也只会怪罪自己没把天补得坚固不可破……
他总是这样。
“一夫有死，皆亮之罪。”
为什么，他总是这样啊……咬着嘴唇哭泣起来，他为什么把自己的命看的如此轻，他为什么把一切担在他的肩上，明明是自己的错啊……为什么啊！
若有机会，自己做牛做马也要向他赔罪，可为什么，他连“过”都不肯用，非要将那血红的“罪”字写上，深深地烙在自己心间，让自己永世无法弥补……
罪恶感像是噩梦一般，环绕着自己。在花天酒地后的夜晚，破罐破摔。毁了自己，背上万世的骂名，相父他终于恨我了吧，终于觉得一切不值得了吧，终于不会再护我了吧……
颤抖的手擦拭着断了链的泪珠，哭声哽咽在喉间，右手捂着嘴巴猛烈地咳嗽着，星星点点的血迹染上手心，惊了自己，报应，是应得的……自己就是一个烂人罢了，早都不值得了不是吗…
这样想着，蓦然睁大了双眼，扶案提笔，血红的眼眶紧盯着那三个字，忍住口中的血腥味，正色继续写着。
字孔明。
助宣重光，以照明天下。他是光，自己本置身于漆黑冬夜，可他偏偏如月光般，温柔而皎洁。那样圣洁的人，怎么就偏偏遇上了自己……
多年的心霾被打开，迟早要面对的。曾以为这一天到来时自己会失了疯般无法面对。这八年日日笙歌，噩梦度夜。而当真正面对他们，竟觉得无比安静。没有设想过或自杀或痛苦的场景，只是平静地面对着，恍若置身于事外，看着一个人默默地忏悔。蓦然地提笔继续写着。
刘备，字玄德。
多么遥远的一个名字啊，遥远到记不得人的模样。恍惚着眼慢慢坐下，抚摸着纸卷上的一个个名字，自己深知这些人将命交给自己是为了父亲。他好伟大，其实自己心底里最崇拜的人便是父亲，小时候看着那么多将才围绕着他，与他谈天说地，可自己却总是笨笨的，学不会他威严而又温柔的气质。
父亲对自己很好的，自己深知他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，从小便给自己找文武师父，有什么增长阅历的机会也都带上自己，是自己太愚笨，太贪玩了吧。
本就没有厮杀天下的潜能，如果父亲成功收复了疆土，还于旧都。自己有信心尽心善待百姓，护一方平安。可惜他早早地撒了手。
幸而有相父拼命地扶持，可自己还是拖了后腿。放心地将一切权利交于相父，如果能将自己这多余的寿命给他一半该有多好，可惜那五丈原的噩耗传入自己的耳内，那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再无处可躲，无处可依。
无力地笑了笑，无言地自嘲着。如果我不在帝王家，会不会，是一个孝顺的小孩呢。
可惜没有如果。
父王是个英雄，可惜他生了我。
往事不断浮现，恍若大梦一场，自己注定应该离他们远远地，自生自灭。
……
血溅白纸，弑名吞心。
那些名字在血迹中惊心动魄，仿佛要吃了自己。
颤巍巍地伸出手，指尖抚摸着一个个名字，像是又听了一遍每个人的人生曲。而如今，这出戏似要落幕了。
戏声悲喜穿过自己，搅弄着自己的五脏肺腑。
那是宾客喧嚣的岁月，自己被所有人宠着护着。只是不知怎么了，曲终人散，到头来剩一人死在戏台上。
血泪齐下，那唱着大汉的戏曲，终以悲声落幕。
“安乐公，安乐公！你怎么了！醒醒，醒醒啊”
没人能懂说出“乐不思蜀”的人为何在死亡之时，紧紧攥着一张被鲜血浸染的纸张，怀中抱着一把剑。
只是在那工整字迹的纸张上，在无人注意的小角落，轻微地写着极小的几个字。
刘禅，字公嗣。
太阳，落山了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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